葛瑞絲的天堂

謹致 親愛的L君：

謝謝你這樣愛我，

如果可以，真希望每天都不要有明天，

這樣我才更能把握每個今天。

與L君認識將近三年，我們是高中同班同學，座位從高一到高三由抽籤決定，卻始終都是隔壁鄰座，緣分巧妙得不可思議。

對於L君印象最深的是他上課時的側臉。

我好喜歡他叼著原子筆漫不經心聽課的樣子，有時候他會若有所思地皺著眉心、有時他會莫名的自己會心一笑，

更有時候還會不小心打盹而被自己的筆戳到額頭恍然驚醒，每天看著他千變萬化的表情和反應，

我都覺得我的生活很幸福、很有趣。

是的，我喜歡他！但僅止於一種暗地裡的戀慕。

個性害羞的我總只偷偷看著他，有時候不小心四目交接，我會很尷尬地避開眼神或低頭假裝視而不見，

坦白說我很討厭這樣彆扭的自己，也因為這般膽怯的個性，即使我是他隔壁同學，

高一的上學期我卻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。

「同學，妳歷史的重點筆記本可以借我回家抄嗎？」

高一下學期的某天，L君托著腮幫子轉頭過來一派輕鬆自然的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。

面對第一次的交談我的反應是漲紅了臉，卻又彆扭的想裝酷，面無表情點了點頭，直接就把筆記本遞給他。

好希望他繼續跟我說話喔…我在心裡如是想著，眼神卻迴避著L君。

只見眼角餘光瞥到L君快速翻了翻我的筆記本，然後又接著笑著對我說：

「謝啦！妳果然超認真的，而且筆記裡的字和人一樣漂亮。」

被這麼一稱讚，我的心跳霎時飛快加速起來，那時候L君的笑容就好像朝陽一樣閃耀著，是那樣溫暖燦爛卻不刺眼，

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，他的稱讚許是一種禮貌性寒暄，並沒有太多實質上的意義。

L君跟我的個性截然不同，非常健談與活躍，在班上的人際關係打得很好，

不管是男生群或女生群他都可以非常融入交談，甚至還有很多女同學、學姊與之後的學妹都是他的粉絲，

教室門口常見下課或放學時間有人跟他告白而被拒絕的慘痛畫面，

所以班上熟知這情況的女同學們即使喜歡他也都僅止於私下討論，提及班級風雲人物，L君當之無愧。

關於L君心之所向眾說紛紜，有人說L君肯定是有斷袖之癖、有人則認為L君眼光高看不上校內的任何一個女生，

我只是聽聽不下斷言，畢竟「喜歡一個人」這件事，非當事者誰也無權論斷好壞，

但我從來沒想過，L君一直沒有交女朋友的原因是因為他早有喜歡的人，而且...那個人居然是我！

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呢？

因為L君隔天還我筆記時，當下露出了我未曾見過的靦腆模樣，連句「謝謝」都沒說就快速轉身離去找其他人打球了。

原本還期待著能和L君有更多交談機會的我心中難免失落一陣，拿著自己的筆記本看著他離去的背影，

忽然間，我彷彿嗅到筆記本夾雜著一股不屬於我的淡雅香味，好奇翻了一下筆記本，發現裡面竟然有一張摺成心狀的信紙，

拆開裡頭寫著：

「哈囉，身為『隔壁同學』那麼久，我想妳一定不知道，其實從開學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很喜歡妳，當我的女朋友，好嗎？」

看到這樣一張簡短的信箋我整個人頓時傻眼了，兩隻眼睛呆若木雞的張著、驚訝到差點忘了呼吸，

腦海裏面猶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般混亂得無法思考。

怎麼辦？怎麼辦？我的心紊亂地不斷在腦海中重複這句話。

這不可能又是我會錯意吧？我和L君兩情相悅了嗎？

雖然沒有交談過，但是我了解他的每一個喜好與習性，因為每天每天我都在觀察他，

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是否也是這般看待我？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回應才好呢？

然，由不得讓我有時間冷靜思考答案，第三節上課鐘聲一響，在老師還沒進教室前，

打完球剛進門的L君因為白色制服與額間髮絲帶了點濕濡的汗水顯得格外性感，吸引住我的目光，

只見他身影似乎離我越來越近、越顯越大，接著幾句話如雷貫耳的在我耳邊敲響，因為他居然站在我面前，

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直接了當地說：「江以梨同學，我真的很喜歡妳，妳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？」

腦袋轟隆一聲就此停止打轉與思考，耳裡頓時也只隱約聽到同學們起鬨的喧鬧聲，

等我回過神來想要回答的時候，我的頭竟然不爭氣的先點頭答應了。

就這樣，那天我開啟了與L君的生活交集，正式交往並且更加深入開始了解對方。

交往一年多，L君待我始終都很溫柔體貼，我們之間很守本分的僅止於親吻關係，

彼此也都見過雙方家長，是很認真地在交往著。

可是我卻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說我喜歡他，只因覺得害羞說不出口，每次都是L君問我喜不喜歡他，然後我以沉默的點頭做為回答。

吶，L君，我真的好想跟你說我好喜歡、好喜歡你喔！可是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像你那樣坦率的開口呢？

每次說不出口的時候，我總是在心裡用”下次再說”的藉口來安慰自己的懦弱與退縮。

高中畢業典禮那天，風雲人物的L君自然成為畢業生代表，穿著一身英挺的他上台發表一段精彩畢業宣言後，

接著又當著全體師生的面透過麥克風說著：「三年A班的江以梨同學，我在此同時向全校宣誓我這輩子只愛妳一個人，

就算畢業以後大家理想與規劃不同，但請妳不要忘記在妳的人生中務必要保留一個位置給我。」

聽到L君這樣子的宣言與舉動時，我整個熱淚盈眶感動到不能自己，另外一方面也感到愧疚無比，

因為面對L君在情感上始終如一的坦率，我顯得有夠小家子氣，連一句「我喜歡你」到現在都說不出口也無法回應。

以前我始終認為愛不一定需要言語表達、口頭上的愛與承諾不過就是虛幻浮影，愛只需要用行動證明即可，

殊不知有時候一個人在情感上少了對方語言的肯定，會讓人感到不安與缺少自信。

好！

當下我終於在心裡下了決心，明天就去L君家拜訪，順便跟他好好的正式說出我對他的心意...

而今，我的歲數已超過而立之年，研究所畢業後順利地考回高中母校在這裡當起專任老師，

今天是我學生的畢業典禮，典禮曲終人散後，我獨自走上那個L君曾經站過的熟悉舞台，不住的潸然淚下。

「L君，我也一直一直都好喜歡你！你知道嗎？」

對著空蕩蕩的禮堂我鼓起勇氣大聲地呼喊著，模糊的眼中彷彿看見當年畢業典禮坐在台下羞怯又感動落淚的我。

十幾年了我才深刻體會到一件事：

人總以為來日方長，很多時候真實的心情都放在心中不說，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以後再說就好，

就像我高中畢業典禮那天一樣，為什麼我當初沒有選擇在L君下台後立刻回應他的感情，

卻要在心中默默推延到所謂的「明天」呢？

誰知道，那個我以為很近的「明天」根本就遙不可及！

因為在畢業當天下午，L君就與他的三五好友相偕海邊戲水，不慎溺斃身亡，

而後我再次看到他的時候，他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L君，而是一具不屬於我的冰冷身體。

L君，你現在過得好嗎？會不會怨我從來沒有親口對你說我喜歡你呢？

我的心中始終保留著你的位置，你知道嗎？好多好多話一直都想跟你說，可惜，你現在都聽不到了。

我泛紅了眼眶，嘴角不住顫抖著。

以黎，我知道妳愛我。

一瞬間，我彷彿聽到這樣一句溫柔的耳語，是我曾經很熟悉的聲音。

抬頭看看四周，空曠的禮堂除了我之外依舊空無一人，

我站在L君曾經宣誓一輩子只愛我一人的地方，隱約感受到一股輕柔的微風從我臉龐掠過...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完-

後記：

寫這篇文章是覺得人生在世，

真的要把握和每個人相聚的時光，

有些感動不要想說明天或是等一下再做，

因為沒有人可以掌管自己的明天，

因此我們更要珍惜當下擁有的每個今天。

靠著愛我們的主，在這一切的事上，已經得勝有餘了。

因為我深信，無論是 死、是生、是天使、是掌權的、是有能的、

是現在的事、是將來的事、是高 處的、是低處的、是別的受造之物，

都不能叫我們與上帝愛隔絕。這愛是在 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的。羅馬書八章 37～39 節